上周，美国参议院通过了关键性的《GENIUS法案》，为价值2500亿美元却长期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稳定币行业，盖上了梦寐以求的“合法印章”。稳定币巨头Circle的CEO杰里米·阿莱尔（Jeremy Allaire）难掩激动，在X上高呼：“历史正在被创造！”

稳定币，这些号称“数字美元”、锚定1美元价值的加密货币，一直深陷监管泥潭。稳定币到底是证券还是货币？监管机构莫衷一是。尽管巨头如Tether、Circle掌控着千亿市场，传统金融大鳄却因其“出身不明”及洗钱阴影而退避三舍。《GENIUS法案》（《指导和建立美国稳定币国家创新法案》）意图终结这一切。它大手一挥，将稳定币定义为“支付工具”而非证券，并在州级和联邦监管机构的监督下，为稳定币发行方制定了一系列需遵守的规则，目标是将其彻底纳入主流金融心脏。

阿莱尔表示，这项仍需经众议院通过的法案最终生效后，“将在未来几十年推动美国的经济和国家竞争力”。该法案的发起者、田纳西州共和党参议员比尔・哈格蒂（Bill Hagerty）也发表了类似的高调言论。

但对许多公共利益团体以及投票反对该法案的参议院民主党人而言，法案在参议院的推进主要彰显了加密货币游说团体的影响力。如今，这个团体在在美国国会和白宫都拥有巨大势力。华盛顿倡导组织“美国人金融改革”的加密货币与金融科技副总监马克・海斯（Mark Hays）更是警告称，这只是加密巨头及其政坛盟友发动的一场危险“金融实验”的开端，意图让加密洪流不受控地涌入经济命脉。

回望拜登政府执政期间，加密货币世界经历了惊天崩塌，多家加密货币交易所倒闭，其中一家交易所的创始人山姆・班克曼-弗里德（Sam Bankman-Fried）被判8项欺诈和共谋罪。当时，拜登任命的美国证监会（SEC）主席加里・詹斯勒（Gary Gensler）表示，加密货币行业“充斥着欺诈和操纵行为”，SEC还起诉了该行业多家知名公司，包括Coinbase——称其违反了证券法。去年，皮尤研究中心的一项调查显示，超过60%的美国人对加密货币作为投资的安全性几乎没有信心或完全没有信心。

但同样在2024年，由加密货币行业资助的三个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超级PAC）花费了约2.65亿美元，用于支持亲加密货币的候选人当选，并击败对加密货币持怀疑态度的人，例如俄亥俄州资深民主党参议员谢罗德・布朗（Sherrod Brown）。消费者倡导组织“公共公民”的金融政策分析师巴特利特・内勒（Bartlett Naylor）表示，上周的投票结果意味着加密货币游说团体“收回了部分巨额投资”。他补充道：“加密货币行业的资金投入让一些民选政客转而支持加密货币，还吓坏了其他许多人。”

支持者们拍胸脯保证，《GENIUS法案》为稳定币用户织就了一张“安全网”。该法案要求发行商必须把真金白银存入美国国债、银行这类安全资产，并每月晒出储备金明细；对于市值超过500亿美元的发行方，每年公布经审计的财务报表。同时，发行方必须遵守一些反洗钱法律；若发行方面临破产，稳定币持有者将对其资产拥有优先求偿权。

麻省理工学院斯隆管理学院的研究科学家克里斯蒂安・卡塔利尼（Christian Catalini）对此盛赞：“这确保了储备安全，消费者终于有了法律武器。”

尽管如此，法案的批评者认为，其保护力度远远不够。海斯一针见血地表示，该法案给了稳定币合法身份，却根本没堵住风险窟窿。他将其与2000年的《商品期货现代化法案》相提并论，这一法案表面上为衍生品建立了新的监管框架，实际上却削弱了关键领域的监管，这一缺陷在2007-2009年全球金融危机期间暴露无遗。海斯补充道：“我们在重蹈覆辙。”

法案煞有介事地规定了一项利益冲突条款，国会议员和高官任职期间不得发行稳定币，但法律专家却戳破了关键——这一限制不适用于总统或副总统。这一规定的出台似乎有些巧合。就在今年3月，特朗普家族控股的加密货币初创公司“世界自由金融”宣布将发行一种新的稳定币USD1。USD1的市值目前已约达22亿美元，而稳定币使用范围的扩大可能会让他们极大获利。海斯表示：“法案一旦通过，特朗普币极可能主宰加密世界，对他将是天价回报！”

除了布局稳定币USD1，特朗普家族还曾试图通过发行“$Trump”meme币。本月初，《福布斯》记者丹・亚历山大（Dan Alexander）估计，特朗普从迷因币中获得的收益可能超过3亿美元）。批评者指出：特朗普稳定币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政治献金通道”

时间拨回上月初，“世界自由金融”的一位联合创始人突然宣布，其新发行的稳定币将把一笔高达20亿美元的投资砸向全球加密货币霸主币安（Binance），这笔巨资的源头直指阿联酋政府关联实体。耐人寻味的是，币安创始人赵长鹏（CZ）去年刚在美国认罪洗钱违规，目前正在监狱服刑，且据传正寻求总统赦免。而在今年5月底，美国证监会（SEC）戏剧性撤回了对币安的关键民事诉讼。

民主党人因此嗅到了贿赂气息，直指这笔交易可能严重触犯联邦法律。两位反对《GENIUS法案》的进步派民主党参议员——俄勒冈州的杰夫・默克利（Jeff Merkley）和马萨诸塞州的伊丽莎白・沃伦（Elizabeth Warren），要求对阿联酋与币安的交易展开调查，他们声称这笔交易可能违反联邦贿赂法。默克利和沃伦还曾要求在《GENIUS法案》中加入更严格的反腐败条款，但未能成功。默克利表示，该无异于“国会为特朗普总统敞开‘出售政府影响力’的大门，并盖上了合法印章。”

法案支持者自然全盘否认利益输送的指控。他们迅速将话题拉回“星辰大海”，描绘稳定币的普惠蓝图。曾参与Facebook（现Meta）加密货币项目的卡塔利尼宣称，这将是撕裂传统支付垄断的武器，Visa、万事达躺着收高额“过路费”的好日子到头了，稳定币将实现跨境秒到账、成本趋近于零。

传统上，美国的支付基础设施由Visa和万事达（Mastercard）主导，它们运营着自己的网络，并向企业收取高额的资金转账佣金。近几十年来，出现了贝宝（PayPal）、克拉纳（Klarna）等新的支付服务，但卡塔利尼表示，这些服务故意限制互操作性以维持利润率。例如，用户无法从贝宝的数字钱包向Cash App钱包转账。卡塔利尼坚称，在使用稳定币进行在线支付的世界里，这种情况将会改变。“钱包、金融科技和各类服务将默认实现互操作。”

嗅觉最灵敏的巨头们已纷纷亮剑，亚马逊（Amazon）、沃尔玛（Walmart）、Meta等一些大型非加密货币公司正考虑发行自己的稳定币，传统金融巨鳄富国银行、美国银行也紧急商讨抱团打造银行系稳定币。所有这些活动都表明，此事的利害远不止加密资产交易。

卡塔利尼预测：“现有机构和新挑战者都将大规模进入这一领域。”但加密货币的批评者表示，这未必是件好事。

美国消费者联合会的投资者保护主任科里・弗雷耶（Corey Frayer）描绘了一幅令人不安的图景：“本质上，我们将把亚马逊币、Meta信用、特朗普美元这些私人印的‘伪钞’，直接塞进国家金融大动脉，因此混乱是注定的，谁能保证这些花花绿绿的‘新美元’永远值1块钱？”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拜登政府时期，弗雷耶曾担任詹斯勒在SEC的加密货币问题顾问。

他提醒说，近年来稳定币的价格曾多次跌破1美元：2022年5月，稳定币Tether跌至0.95美元；2023年3月硅谷银行危机期间，Circle的USDC币价值跌至0.87美元以下。当时，加密货币与大多数银行系统的关联相对较少，这限制了加密货币领域动荡的影响范围。但如果稳定币大规模扩张、将大量现金存入银行账户，或者银行发行自己的稳定币，那么稳定币挤兑就可能引发银行挤兑。

弗雷耶警告称，当时加密世界与传统银行还算“隔离”，灾情没扩散。但《GENIUS法案》正在亲手凿穿这道防火墙。

弗雷耶接着表示，稳定币的泛滥可能会让美国金融体系退回到19世纪内战前的状态。当时许多私人银行都发行自己的货币，企业和储户必须自行判断是否信任这些货币。在“野猫银行时代”，货币价值波动剧烈，挤兑和银行倒闭频发。为了应对这种混乱，并为对抗南部联盟的战争提供资金，林肯政府最终通过了1863年和1864年的《国家银行法》，对银行实施了更严格的资本和储备要求，并助力建立了统一的国家货币。

“历史正在轮回。”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顶尖经济史学家巴里・艾肯格林（Barry Eichengreen）也提出了类似弗雷耶的观点。“19世纪折磨美元的瘟疫，即将在稳定币世界重现。”艾肯格林上周在《纽约时报》的一篇客座评论中写道。

弗雷耶表示：“在我们汲取了所有教训之后，却即将回到私人货币体系，这很讽刺。”如果对加密货币的政治支持继续无节制地发展——众议院共和党人正考虑扩大《GENIUS法案》的范围，以放松对该行业其他领域的监管，那么“讽刺”一词可能都显得力度太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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